2014-03-15 17:28 来源:昌都报 点击:0
从扎曲河、昂曲河汇流为澜沧江的昌都镇出发,北向沿扎曲河上行120公里,经日通乡、柴维乡,直到卡若区东北边缘的嘎玛乡,藏语称这条狭长的河谷为“扎德”——扎曲河上游。这可是距离昌都镇最近的一条风景线了,不仅山川风光秀丽,更有不时所见的藏医之乡、金银工匠之乡、唐卡画匠之乡,连同萨迦派、噶举派、宁玛派寺院,连同神山圣迹传说种种,又俨然一次历史文化、传统习俗的巡礼。在西藏,我就从未见过在空间距离上如此密集的文化风景——柳暗花明,村复一村,在传统的深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 此次考察只一天,走了一半的路,到达了柴维乡,而去年我则在嘎玛乡住了一晚,完成了全程,直抵尽头的噶玛寺。那一次也在多雨的初夏出行,由昌都文化名人土呷陪同。连日的阴雨使扎曲河水涨大,山洪使河水棕红,浓度高而呈现粘稠,急急地向着澜沧江奔涌。两岸高山连绵,山顶山坡的植被久雨后格外青翠。很久以前这条山谷定为原始森林所覆盖,很久以来的砍伐才使得森林消失。距昌都越近,原始面貌越淡化,青枝绿叶的是年青的次生林。果布神山的雪冠在青色山丛中隐现。土呷说,从前上游日通乡、柴维乡的百姓们砍了大树,扎成木筏,每年春季水浅时顺流漂到昌都,卖完木柴徒步两天回家。这条通往嘎玛乡的路,也正是在1972年专为昌都林场修筑的。 日通乡距县城37公里,乡政府驻地一带最醒目最漂亮的建筑是藏医院和藏药厂。高大的建筑物白色瓷砖贴面,红红绿绿的琉璃瓦闪耀在歇山式房顶。日通乡境内有两条小河源于果布神山,果布之成为神山乃因莲花生大师向之加持过,并将神奇药水注入。这也是为何此地藏医世家名医辈出、日通藏药不仅名满藏地,还走向内地的神话背景。藏医世家第九代传人章松光大了祖先的事业,“日通藏药”的品牌包括了115种藏药,其中贵重药物25种,家传秘方10种,尤擅治疗胃病和关节炎。 名医章松因悬壶济世并利用藏医药收入捐助贫困百姓和本乡建设,而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章松的藏医事业包括医疗、制药、培训藏医等系统工程,他陪我们一一看过他的藏医院四层大楼、藏药厂的生产流程和正在上课的藏医学校,治疗关节炎的蒸汽药浴房前,来自各地的藏族百姓正排队等候。当章松打开陈列着有关藏医内容的文物展示厅,令人不由不惊叹藏医学的深厚渊源和神奇思维:展厅四壁图案均为药师佛像,居中主供仍为药师佛的合金塑像;周围展柜中摆放的是“七十味珍珠丸”配伍的70种原料实物,从珍珠玛瑙陨铁红宝石到各色药草植物;千余年间原始制药工具的石锅石槽药盒药袋和各类金属手术器械等等,均为药医祖师们所用过的;另有一些文物例如从明朝万历年间到康熙、乾隆年间的细瓷碗盏等,也被悉心地保存至今。 50岁的章松本人也仿佛藏医文化的载体,精通藏医理论与实践之外,兼有著书立说之长,通古典,会画画,日通藏药的商标是他亲手设计的,就连房舍建筑也亲自设计。总之,日通此行给我留下了强烈印象:藏医学与传统文化宗教合璧,技术仿佛还在其次,更接近精神疗法,以“文化”治病。 日通乡境内的向达寺是一座古老的萨迦派寺院,我们在雨中访问了它。格鲁派之外的寺院似乎与日常生活更密切些,在规定的佛事活动之余,僧人们全部回家参加劳动。6月份正值挖虫草季节,只有几位僧人留守寺庙。然而就在这座不很著名的小寺院里,我们惊奇地看到了大殿中陈列的上百幅旧唐卡。这种宗教内容的卷轴布画具有相当的文物和艺术价值,画面较之现在市面上作为商品的新作,内容更丰富,因具有情节也更生动。 沿着扎曲河继续前行,柴维乡傍河而居。河畔一座石山明显地一分为二,相传为格萨尔挥剑所劈,但翁达岗村人另有解释,自豪地认为那是文殊菩萨智慧之剑,剑锋指向之处,正是金银工匠之乡的翁达岗。但我们在村里几乎见不到匠人们,村长窝约介绍说,从前打制铜像,是翁达岗人的传统和专利,但后来学手艺的人多了,市场又有限,所以近几年来村里的工匠们几乎全都外出揽活了,到四川、云南、青海的藏区,有些人走得更远,去祖国内地了。去年有一群工匠在四川甘孜为寺院加工佛像,被河南人请了去。开始他们并不知道河南在哪里,有多远,被请上汽车走一天,被请上火车走两天,他们还以为再也回不到家乡了呢! 翁达岗的工艺名扬四方,前些年窝约30岁的弟弟尼玛被青海玉树的寺庙请去,带着一群徒弟和助手,两年时间制作了一尊30米高的宗喀巴铜佛。30米,比号称全国之最的扎什伦布寺强巴铜佛还高。我们看了照片,骄傲的尼玛和徒弟们在佛殿前拍了一系列照片,其中一张是打制完毕、尚未安装的佛像头部,一位站立的小伙子扬起手臂,指尖刚好够到佛鼻下方。 10年前我们的摄制组曾来此地拍过电视片,那时改革开放不久,家庭作坊内热火朝天,正在创收致富的过程中,村人住房简陋。现在生意和生活都进入佳境,全村一色漂亮新房,昌都人每说起,首先推荐翁达岗民居。三层土木结构的方形格局,全村颠连一片,尤其圆木居室外观涂成喇嘛红,是高光的装饰。村长家的客厅朝阳一面无墙壁,铝合金镶嵌的大玻璃窗,室内既宽敞又明亮。几年前县上接受了这个先富裕起来的村庄的要求,提前为翁达岗村安装了电视转收设备,利用太阳能发电,可以看上电视了。目前村长窝约惟一发愁的是产品出路问题。从前是订货上门,供不应求,现在西藏境内市场饱和,只能外出寻找活路。村人也想组织起来规模生产,但销路何在? 翁达岗只是序幕,前方还有嘎玛乡。嘎玛乡里集中了更多的工匠村,不仅制作佛像,也打制各类头饰胸饰腰饰等首饰和日常生活用品的火镰、藏刀等工艺品;还有几个颇有名气的绘制唐卡的画师村,甚至形成了一个传统美术流派。这条狭长的河谷到了嘎玛乡忽然开阔,一个大草坝子经常作为卡若区举行大型活动例如歌舞、赛马等节日的场所,四周有远山环绕。海拔接近3500米,正是宜农的高度。但几乎所有工艺村庄的农事活动,全部由妇女们从事,就连耕地也由妇女掌犁,而这正是其它藏族地区的禁忌,所谓“男不拔草,女不耕地”。妇女掌犁的传统习俗也是因地制宜的结果,相比较而言,当然是手工业的产值更高。传统习俗中,妇女不得从事工匠画师的劳作,现在风气也变了,在那也村的朱扎家,我们就看到朱扎老人的孙女正在学习画唐卡,村民们都接受了这一改变,女孩子学画唐卡已是屡见不鲜。 嘎玛乡人口3800多人,各类工匠名列师傅级别的据统计有217人,徒弟数量多于师傅数倍。该乡工匠和画师的传统来自一个传说:嘎玛乡对面的远山,形如端坐的文殊菩萨。神话说文殊菩萨从他的道场五台山降临此地,一手所持宝剑正对着那也村、瓦寨村方向,一手所托经书正对着比如村方向,所以前者出工匠,后者出画师。传说固然富有品位,当我后来在类乌齐听一位老人谈到,旧时茶马古道的一条支线经过嘎玛乡时,便就明白了此地原不闭塞,交通所提供的远不只是行路的便利。 嘎玛乡土风民俗中还有一个特点,一妻多夫的家庭居多。想来同样出于传统生活的需要,兄弟同娶一妻不分家,有做工的,有经商的,有当僧人的,或有从事农牧的,一个分工合作的家庭小社会。不过这一传统习俗也在变革中,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年轻人有了析离大家庭的倾向和行动。在那也村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大户人家,四兄弟中有三人从事手工业,一位出家在寺院。家中35亩地全靠妻子一人,只在农忙时雇工。20多年的改革开放致了富,家中盖起三层楼房,数千平米的建筑面积像座小庄园。添置了拖拉机、摩托车、发电机、打场脱粒磨糌粑的一应机械化设备。虽然尚未通电和电视转播,但早几年就购买了电视机,并配套录放机、录像带,后来赶新潮又换代为VCD机和光盘。按照乡村生活水准看来已经到顶了,富余的钱就用来翻新豪华经堂。永仲扎巴这一家的经堂装修预算为5万元,不包括佛像和护法神像,那都是自家加工的,花销主要用于画壁画。我们访问那一天,14位画匠画了23天尚未完工。看那经堂的豪华程度,一般乡村寺院是望尘莫及的。 在瓦寨村我们还专程拜访了一家尼泊尔工匠后裔“白布仓”。七世噶玛巴大约在十五世纪末时维修扩建噶玛寺,曾从尼泊尔请来一对工匠父子,专门制作释迦佛像。工程告竣,两父子就定居当地,并入乡随俗合娶一妻。每一代无论兄弟多寡均如此,五百年后的“白布仓”仍是一家,现在的两兄弟都是工匠。故乡再也未回,尼泊尔话一句不会,只有当年两父子使用过的铁砧保留了下来,外貌还遗留着雅利安人种的高鼻特征。这一家深刻地融入了当地传统中,历史上甚至还有一人入选做了德格一家大寺庙的转世活佛。 距嘎玛乡12公里远的大山深处,穿过原始丛林,有一座久负盛名的噶玛噶举派祖寺——噶玛寺。这座噶举派最早的寺院建于1185年。这一教派因开创了藏传佛教活佛转世传统而著名。同时历史上也曾出过许多高僧大德,其中最有名的是二世噶玛巴名叫噶玛拔希,与元皇室关系至为密切,所得皇帝赐赠的金边黑法帽传承至今。藏于深山的噶玛寺是一座壮丽建筑,其建筑有“三绝”之称,可惜其中第一绝的寺顶毁于几年前的火灾中。当年建寺时,噶玛巴曾命藏、汉、纳西三族木匠按照各自民族的象征物制作飞檐斗拱,藏族的是狮爪,汉族的是龙须,纳西族则是象鼻。去年我们去了噶玛寺,只见修复工地上,现代工匠们正看着照片依样画葫芦。 从前去噶玛寺都是骑马,公路修通只有两年。从噶玛寺返回的路上,土呷特意让停车,新修的公路下方,险峻的山崖边依稀着古驿道,小道上坡的岩石上有一处痕迹,端端一个马蹄印,寸许深的凹槽。驮队马帮走过漫长的历史时光,而驮铃声早已消歇无从寻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