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15 17:27 来源:昌都报 点击:0
只留存于人的记忆中,不过有些兄弟阋墙之类的往事,何如遗忘。当我们比预定时间整整晚了一个昼夜,甘孜人把我们一行移交给久已等候在金沙江彼岸的昌都人后,所做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江边的岗托村召开座谈会,请我们的考察队员、四川师大的王川教授讲述现代史上著名的《岗托协议》签订始末。王川参与了格勒博士主持的《西藏昌都》一书的撰写,恰好研究过这段历史。国民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于1931年签订的《康藏岗托暂行停战协议》是一个特定时期、非常状态下的产物,是在英国殖民者强行干预下的产物。那一段历史不堪回首,总而言之,该协议的签订,结束了此前20年间川军与藏军在康藏大片地区的拉锯战,中止了“康藏纠纷”,开始了双方以金沙江为界、还算相安无事的其后20年。其结果造成西藏地方政府有史以来第一次控制今昌都地区全部、西康省只余半壁江山的局面。惟一的好处是康藏人民就此摆脱了战火的熬煎。
假如不能遗忘,那就铭记;既然冲突纷争带来灾难和创伤,何如团结和睦、共生共荣。
清末民初时此地还发生过一些大事件。赵尔丰改土归流时,江达这地方建立了同普县治,同普县衙的遗迹在同普乡路旁仍然可见;仍然可见的还有公路一侧山崖由同普县执事手书并镌刻其上的“普水”两个大楷。再往前追溯,同普—江达这地方隶属德格土司,行走在茶马古道上的江达人,是为德格土司及其头人支差的骡帮驮夫。去年我在昌都“康巴艺术节”服饰表演的人群中,还见到一位头缠大堆布巾的江达大汉,自称再现的是德格土司的装扮。
一过金沙江,我们的大巴就换成了丰田越野。昌都行署一声令下,地直各部门即刻将本单位最好的“4500”和最好的司机无偿提供,18辆越野一字长龙排开的豪华行旅,让我们再一次感觉受宠若惊。我乘坐的是地区法院的警车,藏族师傅汪东林像个威武警官。他们在岗托简陋的运输站里住了两夜,就问他这两天闲着做些什么,汪师傅回答,只好在公路边走过来,走过去。并说天气大热,此地久旱不雨,草地和庄稼都在盼雨呢。
很高兴吉祥雨伴随我们而来——当瓦拉寺在望时,天空浓云密布;当望到河对岸桑烟袅袅、伞幢林立的欢迎队伍时,我们跳下车,刚刚走过桥头以柏枝扎成的“松门”时,暴雨便倾盆而至,僧俗人等即刻变成“落汤鸡”。我见雨中欢迎队列的僧人们仍保持着微笑神态,我们则快步飞奔,被引入经殿前的回廊,观摩格萨尔的连环壁画。
上一年夏季来瓦拉寺也在雨中,那次随意踱进一个院落,同样的回廊壁画,满目的民俗风情画面令我好生诧异,民间的人物,民间的歌舞,还有类似“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场景,就想到这座萨迦派寺院的民间化人情味。那时还不知本寺最精彩的壁画是有关格萨尔的:类似水浒一百单八将那样的造型,居中是格萨尔及其二妃,38员大将分列两旁,大约正因为佛教造像经没有而为本寺独创,所以不仅画工十分讲究,也格外地灵动飞扬,充分体现了画师们非凡的想像力。将领们雄风犹在,神情、装束、手执武器各各不同,一旁僧人可指认每位大将的名字和事迹,正是他们支撑起世界上最长史诗《格萨尔王传》传奇故事的基本骨架。这一壁画长卷绘于400多年前,依据梦示而得:一世活佛的家族本为格萨尔王的后裔,某天他做了一梦,梦中的格萨尔王向他瞥了一眼,这一瞥好生重要,天眼被开了光,38员大将栩栩如生地现身于这位活佛的眼前。
从德格到江达,格萨尔故事如此密集,可见德格抢先拿到了格萨尔出生地的专利,并非空穴来风的“炒作”,而是凭据多多。
此刻大雨如注变成小雨淅沥,天光重现,院内积水刚好反光到格萨尔画像上,一片通明。看来看去,新发现大将们两侧画面有所不同,左侧是一组女神像,或升于海中、头佩七蛇,或胯下骑鹿、身被火焰,另有奔走状者为蛇首、鸟首兽身的灵异们,一旁僧人又说,此为“丹玛究尼”——藏地最本土、最古老的地方保护神十二丹玛女神。再看右侧,居然是远在藏北的念青唐古拉山神、他的配偶“天湖”纳木错女神,以及德格境内的一座山神,民间宗教中古老的保护神祗也可在正规寺院登堂入室,可见远离了腹地宗教千篇一律的正宗,边缘之地更加色彩缤纷。文革中因这个殿堂做了乡村的公房,库存粮食等公物,所以从建筑到壁画都完好地保存下来。
除了民间色彩的特点,又有人说瓦拉寺还有一特点:幡幢上的汉字对联惟此寺才有。我们被邀请步入该寺佛学院院坝,但见主建筑经堂大殿富丽堂皇,周边两层楼房的僧舍崭新整洁。大殿门楣上方竟是赵朴初先生手书的“瓦拉五明佛学院”,殿堂内果见垂挂的彩缎幡挂上缀满汉字:“怙主法王根本之上师无垢菩提圆满之手印”,“文殊坛城显密法海智慧舵五明佛学勇猛精进班智达”,“显密圆融一代宗师夙愿弘爱国爱教普贤法幢广利生”,等等。楹联中蕴含着萨迦派辉煌历史的故典,也有与时俱进的当代说法。瓦拉寺原是本教寺庙,十三世纪时元皇室扶持萨迦教派建立统治藏地的萨迦王朝,萨迦班智达的侄子八思巴做了元朝国师,几番途经康巴地区,瓦拉寺就在1253年改宗萨迦。八思巴赠送给该寺的一尊释迦牟尼佛像,一尊亲手刻的黑天金刚木雕,并亲自予以加持后,都做了镇寺之宝。
远在日喀则以西的萨迦寺作为该派领袖寺院,看来仍承担着全藏同一教派的业务指导。瓦拉寺佛学院从萨迦寺请来一位29岁的高僧格西,为佛学院年轻的僧人授课。据说这位格西精通大小五明,佛学造诣甚高。当他把哈达捧献给格勒博士时,大家笑说这是僧俗两位博士的相遇。此刻天已放晴,满院皆是佛学院学生的杏黄色袈裟,亮丽一片。因为700多年前八思巴从藏地到京师往返于藏东川西茶马古道,所以至今康藏一带横断山脉中,萨迦派寺院较之西藏腹地的比例为高;又由于地处边远,当地传统的一向包容,各教派相处倒还融洽。
正因曾为德格土司的属地,离江达县城50多公里的古泽村一带才成为雕板之乡。据当地人说,本地木刻经板已有千年史,自称是雕板业的起源地;自从德格印经院的印刷需要大量经板,古泽的木刻便形成规模,其中还众星捧月般涌现出一些大师。相沿成习,这一传统保留至今。古泽是个行政村,由多个自然村组成,计有400余名娴熟工匠。去年我专程拜访过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村里的年轻匠人都外出去川、青、拉萨等藏区揽活了,几位老人在村长家的二层房顶上,向我们展示了一大堆的雕刻工具之后,欣然表演了雕刻艺术。老人们为本地的传统手艺,为历史上曾出现过的雕刻大师而自豪,也为自己的职业而自豪,认为这是既体面又积累功德的最佳职业,虽然时下刻板的多了,市场趋向饱和,收入相对减少,仍比从事农耕的收入为高。
这一次因为在德格耽搁了行程,只到了离古泽一半路程的波罗大峡谷。江达县领导说,无论时间多么紧张,这个峡谷不能不看。作为江达第一大风景名胜的波罗大峡谷长约5公里,果然山青青,水碧碧,青枝绿叶,繁花点点。越过大片森林,铁灰色奇峰夹峙,雄伟挺拔。仰首极目,峰巅隐约着一排排乔木的黑色剪影,形同哨兵。这样的风光若在交通方便人烟稠密处,定是游人如织。这样的风光隐蔽在此,寂静而不寂寞,理所当然地生长起格萨尔传说种种,以致使它显得喧闹。进入峡谷,当地人会频频指点:何处是格萨尔降伏女妖的地方,“降妖洞”,何处是格萨尔博弈用的棋盘、石骰子;何处是其第一夫人珠牡的“天桥”和“晾衣架”……英雄传说及其回响充斥着整个峡谷。
不仅风光秀美,传说众多,格勒博士从山崖剥落下来的石片中,发现了唐代雕刻,后来又在刻有“普水”二字的崖壁上,发现了隐约着的图案刻痕。他认为未来考古学家应该前往这条峡谷,晚清之前此地古史少见记载,也许有些什么不寻常之物可供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