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15 17:21 来源:今日西藏昌都 点击:0
事隔50多年,邦达寺每年在冬月末举行的格冬节仍在赵老先生眼前:那高原上特有的灿烂耀眼的太阳、喇嘛寺那菊黄色的墙壁和金光闪闪的屋顶、红红的藏氆氇僧衣、轰鸣不已的法号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藏民们的黑红的脸庞和妇女们那五颜六色、无比鲜艳衣服和头巾……当然,寺院舞者们戴着的各种羌姆面具更在眼前晃动。
格冬节又称“羌姆”,汉译过来就是“跳神节”。在每年的冬月末,藏区藏传佛教格鲁派(黄帽教派)寺院都要举行这种十分热闹隆重的跳神驱鬼活动。活动一般要延续三整天,头两天为颂经法会,大小喇嘛集中在寺院里,击动法鼓,吹响法号、法螺,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念诵起各种的经文,从清晨直至深夜。那经过严格训练的人声与各种法器发出的音响混合为神秘而动人心魄的和声,在冬季高原那苍茫的大地上回荡。每个寺庙里,都要从小训练几个带念经文的喇嘛,他们能够用严格控制的低沉宏阔而又富有神秘感的嗓音唱念经文,让人听了就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届时,信教的人们放下了手里的一切活计,穿戴一新,潮水般涌到寺院里向佛们添酥油换净水,顶礼膜拜,感谢菩萨在过去一年里赐予的福份,祈祷来年更加平安和顺。
在节日的最后一天,来自四面八方的僧人和群众更集中在寺院主殿前的场院里,连墙壁上都爬满了人。这一天举行的跳神面具舞会才将节日推到高潮。
当太阳在东山上高高升起,随着雄浑悠长的法号声,大殿的彩色幕帏掀了起来,四个骷髅装扮的舞者抬出一块象征污秽鬼祟的黑布包,放置在场院中央,继而佩戴各种面具的舞者一队队相继出场,随着鼓、号沉缓的节奏,围绕黑包翩翩起舞。那些面具五花八门,多种多样,有马、鹿、猴、牦牛,还有狗、猪、虎和乌鸦,更有各种狰狞恐怖的造型。舞者们伴着凝重的鼓乐声,以各种强有力的舞蹈动作驱赶不吉的鬼魔。
驱鬼除秽的仪式即将结束时,又出来一个小丑打扮的人,在舞场里胡搅蛮缠,插科打诨,逗得场外的群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于是一场庄严隆重的宗教活动洋溢出欢快轻松的人间气氛。
待驱鬼舞蹈结束,场外的男女老少就忙着买吃买喝,谈笑风生,青年男女更相互注视,相互追逐,一派欢乐。
就这样,人敬神,神驱鬼并娱人,人、神同欢共乐,驱走了一年的不吉,迎来了欢乐的新日子,使高原严酷的冬季有了生机和活力。
有一年正月初三,在扎玉停留时,赵应仙还有幸赶上了扎玉寺一年一度的“默朗钦波”,也就是“祈愿大法会”,或称“传召法会”。这一节日起源于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为纪念释迦牟尼,在拉萨大昭寺组织的一次发愿祈祷大法会。康区各格鲁派喇嘛寺也随之举办,数百年来形成惯例,每年于藏历的正月初三至二十四日举行。
到“祈愿大法会”期间,扎玉寺的所有喇嘛都集中到大经堂内,在寺主堪布的主持下举行供佛、诵经等宗教活动。正月十五一早,寺院里的喇嘛们还将早已用酥油精心塑造出的各种神像、人物、动物、花卉等等添上各种色彩,布置出来,高的有丈余,小的仅数寸,在寺院里举行酥油花展,赵应仙他们看了觉得十分有意思,而那儿的僧俗大众更是熙熙攘攘,一边顶礼膜拜,一边品头论足,看得兴致勃勃。这是藏族最大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接近中午时分,开始进行盛大的迎佛游行。穿着节日盛装的游行队伍抬着一尊巨大的强巴佛(未来佛)像,在配有大长号和锣鼓等吹奏乐的乐队引导下,从大经堂缓缓走出,按顺时针方向围着寺院转游一圈。这时,佛像周围挤满了世俗民众,成千上万的人们跟随着佛像挪动,群情激动,大家都尽力往佛像跟前挤,以便能摸一摸佛像,或是扛上一小段。只要簇拥着强巴佛这么转上一圈,据说就能得到佛的保佑,得享百岁长寿。
法会最后以送鬼仪式结束。
在邦达驻扎转运货物时,赵应仙还目睹了草原甸子里盛大的赛马会。赛马会常常是在夏季举行,那是邦达草原上最好的日子,青草长得旺旺的,天气暖洋洋的,草原上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就在这时举行。那里有一种跟云南的山间谷地形成极大反差的文化景观。
蓝得发青的天上是擦着头皮飞过的白云,坦荡无垠的草原上是云朵般的千座帐蓬。从邻近各地、各部落涌来的马队和人群扎满了整片草原,他们大多是逐水草而居,以帐篷为家的牧民。他们的节日盛会自然也在草原上和帐篷里进行。奇怪的是,那些鲜亮豪华的夏帐天生适合搭在草原上,使绿色的草原倍增了活力和美丽,一点不像城里的房屋显得那么突兀,与草原格格不入,也不像牧民们平时居住的牦牛毛毡帐,黑黢黢,油呼呼的,似乎本来就是草原的一部分。
一年一度才好不容易聚集在草原上的人们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佩戴上了最贵重的装饰品。男的英气逼人,皮袍裹腰,腰插漂亮的银鞘长刀,貂皮、豹皮镶满一身;女的端庄华贵,黑色的长发仔细地梳成了“百缕”辫子,挂满了大颗大串的绿松石。大家成群结队,摩肩接踵地来来往往,相互品头论足地欣赏,比赛炫耀着,以此为荣。
在那片绿茵如毯的原野上,康巴藏族的服饰完全就像一个个色彩斑斓的漩涡。那些康巴汉子和康巴女人似乎将全世界的华贵、端庄、气派全部穿戴在了自己身上,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服饰当然是一种文化。它往往是一个民族的生存环境、生产生活方式、文化传统、审美意识、价值观念等等的展现。
藏族服饰的基本样式和鲜明特点与藏民族世世代代所生息的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高原密切相关。那里海拔高,天气变化大,于是男女服装,大多以袍式服装为主,有着宽松而厚重的特点,加之藏族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于是服装用料多使用皮革、毛制品,镶之以兽皮,服制多为长衣。又由于深受藏传佛教文化的影响,他们的服装崇尚红、黄、蓝、白、黑五大色彩,色彩鲜明,对比度强,这与藏族绘画中的基本格调是一致的。
藏族还有这样的价值观念:以节日、婚嫁时的服饰来确定对财富的拥有,从服饰打扮上,就能看出一个人、一家人的贫富。通常一套像样的衣服加上服饰品,需要祖祖辈辈克勤克俭,几代人才能积攒下来。尤其是各种装饰品,不仅制作精美,而且大都是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物品,像玛瑙、绿松石、珊瑚、乃至九眼珠等等,男子佩带的刀具、呷乌(佛盒),女子的各种头饰、手饰、腰饰、胸饰等等,都是用金银制成,还带有藏传佛教的经文图案,更为藏族服饰增添了许多神奇灿烂。据说有的服饰价值连城,真正令人咂舌。
康区各地的藏族服饰,除具备上述特征外,由于其地理位置和文化的多样性,更呈现出绚丽多彩的风姿。如四川德格的女装,丰富多彩,兼容了农区、牧区的特点,其显著标志就是在前额顶佩戴一个由银或青铜铸造并镀以金,中间镶有红珊瑚的“麦朵”(花),相传为格萨尔的王妃珠牡所佩戴。巴塘、乡城一带的女装,由于历史上受到纳西族的影响,则着多褶连衣裙,有的还穿彩色氆氇长坎肩。理塘女装则是典型的牧区样式,“通体银饰闪光”,连装饰性极夸张的奶桶勾都是银的。云南中甸的藏民则受邻近白族、彝族等民族的影响,着长裤短裙,扎彩色头巾,更有农区的风味。康区男子的头饰,最普遍的是蓄长发,以红丝线缠盘在头上,称为英雄结,更显出骠悍豪放的性格;女子则梳“百缕”小辫,如黑色的瀑布洒于肩背,显得善良俊美。其实,即便在同一地区,康巴服饰也有千变万化的区别,难以一一述说。
藏族的服饰,跟其他许多民族服饰不同,他们的男装和女装并没有截然对立、十分明显的区别,一样的鲜艳华丽,一样的高贵典雅。
这些绚丽多彩的藏族服饰显然是藏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对人生的执着追求和美好向往所迸发出的智慧、力量和心血的结晶,它不仅吸取了高原那大天大地大山大水的要素和日精月华,同时也是在与周边其他民族的密切交往中,不断采纳其他民族文化的养份,不停地发展丰富起来的。
所以,藏区的每个节日,几乎就是一次服饰展演会。
在赛马会上,最好的食物,如各种油炸果子等等,自然也都在自家帐篷里摆了出来,热情地邀亲请友品尝。显然,大家不仅仅是来看赛马的。这些好几个月,甚至一整年都没见过一张同类陌生面孔的孤独的人们看够了升升落落的日月星辰,厌腻了与牛、马、羊的对话,约好了在草原上最好的日子里的相会和交流。人毕竟不是野狼。
在这之前,人们就要到赛马场附近开设的经堂里念经祈祷,要礼拜喇嘛活佛们。赛马前,还要举行盛大庄严的祭山仪式,骑手们驰向神山,由活佛讲述神山的来历及法力,祈求山神保佑吉祥平安、人畜兴旺。人们诵咏经文,在山顶垒好嘛尼堆,换挂上新的经幡,抛撒风供纸,然后争先恐后驰向赛马场。这时,各地各寺各派喇嘛都赶来大展神威,他们最先进场,轮番吹响雄浑粗犷的法号,敲响庄严的法鼓和清脆的法铃,披挂着各式各样的袈裟,佩戴着各种各色狰狞恐怖的面具,手持法器凛然而过,使赛马盛会平添了神秘超然的气氛。
天性乐观开朗、辛勤劳作了一年的藏民似乎更喜欢赛马场上的各种洋相和娱乐。赛马一开始,他们就叫啊喊啊笑啊,还伴着震天价响的唿哨。有的骑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有的怎么赶马马也不动,有的马跑出了场地,冲到人群里乱窜乱跳,全场顿时一阵骚乱,这些意外似乎使他们更为高兴。当然,他们也关注优胜者,跑得第一名的骑手和骏马很快就成为草原上的传奇英雄。这些生活在神山下草原上的人们,似乎不用费劲就能够跟神灵亲近。神话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现实,他们生存的现实也就是一种神话。
精彩的比赛一项接着一项:跑马射箭、赤膊摔跤、在狂奔的马上俯身拣拾哈达和小小的银元,或是在马背上倒立,抱巨石扛到肩上直到没有第二个人能抱动你抱起的石头……
人们念经、拜佛、跳神、做生意……
分散生活在广袤雪域上的农牧民们更需要出售自己的劳动所得,从商人那里买到自己及家人一年里必需的物品,于是,从拉萨,从日喀则,从青海、甘肃,从四川,商人们不远千里,带着各种物品云集邦达,在赛马场旁摆成了一圈又一圈摊子,与转来转去,手里捏着出售畜牧产品换来大把票子和大把银元的农牧民做成大笔大笔的生意。
农牧民们也乐于在各种吃食摊上品尝他们平时难以吃到的美味。
赛马会更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狗”求欢的好时机。牧民们没有“恋爱”这样的说法,他们管恋爱叫“打狗”,因为草原上的小伙子要得到别人家帐篷里的姑娘,必过的最大关口就是得对付每家都养着的以凶猛狂暴著称于世的藏獒。这些藏獒平时大多由妇女喂养,所以它们对女性还比较客气温柔,如果是男人接近它们,它们就会发出恐怖的吼声,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粗粗的铁链都拴不住他们。现在,藏獒留在家里看护牛羊,姑娘们完全暴露在小伙子的眼皮底下。他们对唱欢舞,相互挑逗暗示,眉目传情。小伙子们还不时拉拉扯扯,碰一碰姑娘们,姑娘无情,就会生气讨厌地避开,要是有意,姑娘就一脸羞答答的样子,小伙子就可以大胆地上了。
夜幕降临,这时真正漂亮的姑娘才会露面。当点燃起堆堆牛粪火,小伙子们就借篝火甚至点起火把仔细观察。午后便开始了的“果谐”舞会达至一个又一个高潮。男女青年各排一边,合成圆圈,边跳边唱:
雪山的这面和那面都巍然不动,
现在该摇动起来夸耀一下了,
该亮出你佩戴玛瑙的狮子般的长辫。
岩石大山的这边和那边都坚定不移,
现在该摆动起来展示一下了,
该露出你野牛似的锐利尖角。
上游的两条河总是分道流淌的,
现在该融汇在一起奔腾了,
金鱼也该炫耀一下自己的彩翅。
两座村落的人们总不能相会,
现在所有的青年都聚集在这里,
该是歌手纵情欢唱竞赛的时候了。
…………
以后的几天,人们仍继续赛马游玩,尽情嬉戏,然后才渐渐散去。
他们似乎要用这一个接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日,来对抗那严酷的大自然和无数个单调的日子,用一个又一个的神灵,来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寻求出一条人神同乐共欢的通道。
赵老先生感慨地说,如果不是亲自在藏区看到这一切,就很难领会藏族民众那虔诚而至于有些狂热的宗教感情。那些一个接一个的节日,大多与宗教有关,人们的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每一个节日,都是人们和神同欢共乐的日子。当然,神们欢乐不欢乐人们无法知道,但世俗民众的确在那节日中享受到了平时少有的轻松欢乐。
而每一个这样的节日,总是形成藏区少有的热闹市场。这是赵应仙他们最好做生意的时候。来参加节庆活动的农牧民往往趁着这机会为家人也为自己购置平时难能买到的各种生活生产用品,他们出手格外大方,赵应仙他们运去的货物往往一下就被买个精光。人们毕竟不能仅仅只靠自己那一片地方的出产过生活。物资的交流从古到今都是人们生存与发展的需要。
在河谷地带的农区,藏族又有一些跟农业生产相关的节日,像工布地区的望果节等等,就根据粮食的栽培、收割和丰收等等过程,进行一套祭祀各种支配作物生长神灵的活动,祈求风调雨顺、无病虫灾害和粮食丰收。因为在藏族农民们看来,他们种植的一切东西都受各种神灵左右,他们只有以各个节日的祭祀活动,才能获得神灵的欢心和恩赐。
说来也是件怪事,赵应仙在神秘苍凉的茶马古道上走了那么多,既走过苍茫的牧区,也走过丰绕的农区,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神奇鬼怪的事情。他们在路上又不住店,每天都累得半死,倒头就睡,很少讲什么故事,更不敢提神啦鬼啦的,就这么清清净净就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