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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青永存的风景

2014-03-15 17:22 来源:昌都报 点击:0

 吉祥瑞雪预示着类乌齐—丁青的行旅天遂人愿,好运当头。

  不是渐入佳境,而是始终都在佳境中。想当初在昌都,自由选择南北路线时,北线这一路报名者少而又少,昌都人尤其是类乌齐、丁青人很着急,我便在午餐时动员了一番,北线如何文化,如何精彩,当即有人倒戈而来。旅程尚未结束,便不时有人向我致谢,幸亏……到后来是全体一致:不虚此行!喜出望外!拉萨再一次会师时,另一拨朋友们大谈南线何等之美,北线的我们只是微笑,有怎样的获得我们自己知道。

  就这样在雪地上迤逦而行。巴夏山是个不高的山,夏季牧场同样一片银白,人烟却密集。银白映衬着游牧者的黑帐篷,黑色牦牛群,间有挖虫草人的布帐、塑料篷布的营地。路边一顶红蓝色条纹的大帐篷被风掀起一角,可以看到内中摆放的台球桌。从5月下旬到7月下旬的两个月虫草季节里,盛产虫草的山野顿成喧闹的临时社区。有人靠挖虫草赚钱,有人则赚挖虫草者的钱,一应个体服务业包括吃的喝的用的娱乐的,全都上了山。一个特别时空段的社会生活衍生出许多人生故事。不时停车——摄影家谢光辉乘坐前一辆车,昨天还很拘谨,并为未及拍上的好镜头心如刀绞,昨晚就见他向师傅敬酒,大献殷勤,勾兑好了感情,便不时来个刹车。每见他跳下车来,我们也不失时机地停车,一群业余的紧随专业的,照猫画虎乱拍一气。我拍的一组雪景中,竟有几张很棒的。同车的石硕教授惊奇地发现了碉房,与他在甘孜州境内考察的形制相同。石硕是研究吐蕃历史的,曾著有《西藏文明东向发展史》,很有影响的一本书。此际不知碉房这类建筑何为源何为流,远隔千里,东向还是西向传播?

  丁青境内雨止雪霁,太阳重新露面。座落在绒通大坝上的金卡寺以同样的热情和阵容表示了欢迎。县长齐飞早已守候在此,在寺内为我们安排了藏式午餐,特别邀请本县桑多乡四位老艺人在寺前表演了“多罗热巴”。热巴是集歌舞、杂技等为一体、主要道具为铜铃和手鼓的表演艺术,按家族传承拥有多个流派,旧时作为谋生方式,多举家前往各地演出,“吉普赛”式的流浪艺人。丁青素称热巴故乡,今天表演者加那洛嘎等两对夫妇,为“多罗热巴”的第四代传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还在做着翻斤斗、打旋子之类的高难动作。看着于心不忍,建议象征性表演一番就成,可是他们不听,跳罢一曲又一曲。

  格鲁派的金卡寺于1984年恢复重建,现有152个僧人。上一年就听说金卡寺充满活力,是个以寺养寺的典范。终于有了机会采访,就在观众席上请教寺管会主任强巴多吉。金卡寺在宗教职能之外,可谓多业兴旺:开商店(卖百货)、办旅馆(仅30个床位),两部“东风”跑运输,添置两部磨面机对外加工糌粑,设立西医和藏医相结合的诊所(面向百姓,贫困户免费),种菜系寺院自用,植树系绿化环境。20年前绒通一带不见乔木,寺院恢复后僧侣们带头植树,例如今年内就植树5000株,现已杨柳成林,浓荫一片。为此金卡寺被评为县和地区的植树造林先进单位,还是西藏自治区爱国爱教先进单位。得知金卡寺之名,是去年7月路过绒通,见草原上的大堆人群正忙着拆帐装车,一打听方知是金卡寺主持的一年一度僧俗聚会:每年藏历5月17日起,为时7天,宗教民间,僧俗同乐。既转神山,也耍坝子;既摸顶,也贸易。为此寺院总要提前做好准备,从成都、格尔木和拉萨等地组织农牧区需要的日用品货源,届时批发销售,同时也收购虫草,出售到外地。

  距金卡寺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花色圣地”——乃查姆玛尼堆。相传当年文成公主出嫁吐蕃,途经绒通,草坝上不仅自然显现11尊与人体等高的佛像,绒通的天空还涌现出色彩斑斓的虹霓。文成公主便亲命此地乃查姆“花色圣地”。这此处玛尼堆如果不是全世界最大的,至少曾经是,被文革中修砌大寨梯田挪用了不少。10多年前只是旷野上的大片,现已建起围墙和一座宁玛派小寺。大型够大型,只是石刻均为经文,若从审美角度看,远不及巴夏黑松林中的石刻。就这,我们还在此地流连了很久,拍正在刻制玛尼石经文的老人们,拍过往的牦牛驮畜,拍当地围观的人民群众。经千呼万唤,方才恋恋不舍地陆续返回。归路小桥边,当地百姓拦截劝酒。与我同车的女孩子缺乏此类场合经验,不知虚与委蛇地应对,竟至于被灌醉了。

  正由于这几个小时的晴空丽日,成全了孜珠寺之行。本教圣地孜珠寺位于孜珠“六峰”的山尖尖上,山高路险久不通车,骑马上山需时半日,外来人难得一窥尊容。去年公路倒是修通了,但大雨倾盆,当地人劝阻我说“万万不可”:新修的路极陡极险,雨中打滑失控,有生命之虞。这一次一早看过类乌齐的天空,料定必放弃无疑。齐飞县长则强求说,孜珠寺为此已准备了一个月,正望眼欲穿地盼着呢。盛情难却,心想就冒险上山吧。

  其实无险可冒。几小时的阳光把彻夜的雨水晒干了。10公里的上山路,时见手持铁锹整修路面的僧人,参与者还有朝圣的尼姑和信徒。虽有个别地方打了滑,但有惊无险。孜珠六峰山可真高呵!从山脚到山顶几呈锐角地盘旋而上,平视山谷对面的山,也是从山脚到山腰,直到俯瞰山尖,目光越过棕红或青灰的峰峦,但见山外之山雪峰辽远融入天际云海。当孜珠寺的峰顶石门霍然洞开——这一画面多年间以图片形式被熟读而无缘亲见,不由心中一热。寺僧们远远地迎出来了,幡幢招摇,鼓钹齐鸣;近前再看僧人们的穿戴打扮,果然古典而异色,显示了西藏本土古老宗教圣地名刹的别具风采。寺顶有僧人扬臂抛撒彩纸“风马”纷纷扬扬,寺前有狮与虎形象的迎宾欢舞,来自各地的本教信徒齐齐地俯下身来膜拜……后来听说,特重感情的王晓松一步跨下车来,面对此情此景,眼泪“哗”地一下夺眶而出。

  在西藏那么多年,看惯一应自然美景、神佛人间风景,早已是铁石心肠金属泪,亲临孜珠寺能够为之动心,这感觉在我也是罕有的。多年间不曾体验过的激动和惊奇:第一次身临孜珠山与寺其境,第一次得知六峰之名:如意宝峰、无影白琉璃峰、如愿实现峰、禅宝观明峰、永恒卍(藏语“永仲”,汉语读“万”字)峰、智慧之剑峰。想当年早于吐蕃兴盛的象雄部落,疆域横贯全藏,上方之门在西极阿里的穹窿银堡城,下方之门正在藏东的孜珠六峰山,何其辽阔。本教先师们如何在山丛中就找到了这座诡秘神奇的圣地之山,千余年间香火不衰。

  经殿内为我们陈列起本寺古老文物,其中最珍贵的是大明宣德年间皇帝所赐铜钹和一尊佛像。寺僧拿出自认为最可口的食物款待我们,是那种于去年初冬宰杀后,以牛皮密封,既干不了,也“坏”不了的牛肉,散发着特别的腐味,让现代的口味和肠胃都敬而远之。步出大殿我们分成了两拨,一拨人留在院内观看本教的护法神舞,一拨人则转到后山,探看一座溶洞。

  当我们沿着山侧狭窄转经道转过山角,陡见对面红山脉猝然而现。那时我停下脚步,瞠目结舌,在横断山脉的末端,竟然隐藏着如此的终极壮美:隔着一条山谷一线流水,那一派浩荡山脉庄重地殷红着,肃穆地横卧着,山梁钁铄,沟壑深纵,它从未进入过我的视野、镜头和文笔中,不免想到10多年前就自称览遍所有山势地貌的我真是浅薄虚妄,就想到它何以出现在这里,可有道理甚或玄机在。作为数千年本教圣地的风水不限于孜珠六峰山吧,当初本教先师们也许更加看重它所背倚的红山脉红河谷,天下无双的神奇造化。而千年间独享此景者竟是不远千里来此朝圣的本教徒,看在世世代代的眼睛里,也烙印在精神世界里,从而见惯不惊了吧。

  同行的自然科学家们在我们所拟的《昌都倡议》中,提议在昌都地区建立侏罗纪—白垩纪藏东红层国家地质公园,其范围包括类乌齐—丁青—洛隆—边坝几县,我附议说,就以孜珠寺背后的红山脉作为核心区吧。

  后山溶洞据说在本教经书中早有记载:“果巴琉璃洞”,但奇怪的是几年前方才被朝圣者发现。真不知出于怎样的无心或用心才得以发现:且不说洞口下方呈90°角数米高的绝壁,我硬是被人下推上拉才攀得上去,面对那仅容一人(体胖者难以容身)的洞口,又是谁最先有胆量敢于钻进去试探呢?结果有人试过了,并发现了。我在黑暗狭仄的隧道里,手脚并用向下爬行几十米,听得有人说“到啦!”方见豁然开朗——寺僧们摆放了几盏太阳灯,照映着数十平方米的空间,隐约可见钟乳石的美丽造型莹莹闪光,一面洞壁有雪白的波型瀑布仿佛于刹那间凝固,玲珑剔透;另有地面伸展的,上方垂挂的,造型各异,冰清玉洁。有人介绍说,最初洞中钟乳石帘垂布,被信徒们敲去作为圣物拿回家供奉,后被制止。有人拿来手电筒,让我俯身仔细察看尚未石化的晶体时,突觉失重——左脚踏空,直陷大腿,其下洞窟不知深浅。惊悸之余,又见一侧洞壁有一洞口,竟不知这溶洞四通八达到何处。当我们鱼贯爬回入口处,因左膝以下多处擦伤使不上力气,居然卡在洞口好大一会儿。

  当我们从后山转回时,只见乌云四合,将雨未雨。所有人都悬着心,要是赶上下雨这山怕是再不敢下了。还好,10公里山路下来,大雨接踵而至。就仿佛天公一直在看着我们,专为护佑孜珠寺之行停了大半天的雨。

  到达县城已近黄昏,计划中的丁青寺之行只得暂时取消。丁青寺也是一座本教寺庙,他们悉心准备了金刚法舞。第二天黎明时我们赶到丁青寺,但大雨一夜未住,准备好的表演场地无法使用,只好在大殿内为我们表演了牛头马面的护法神舞。

  县城那一晚,县上以丁青热巴招待我们。丁青县有个乌兰牧骑文工队,与芒康、昌都两县的乌兰牧骑并驾齐驱,分别保留昌都地区的丁青热巴、芒康弦子和昌都锅庄三大传统歌舞品种。队员们来自农村牧区,每月仅有两三百元的津贴,算是半脱产,农忙和虫草季节放假。参加演出的十多位队员就是从虫草山上召回的。说起虫草,我曾在《藏东红山脉》一书中专写一节丁青的虫草。在整个西藏地区,丁青县是虫草第一大县,年产可达上万斤。齐飞县长告知说,今年虫草又是一个“大年”,丰收年,据说富有经验者一天最多可挖几百根呢。每年在丁青挖虫草的外来人很多,每人上缴1000元的草场资源费,今年已收50万元。往年有人拿锹、镐、锄头等工具,像刨土豆一样把草场翻遍,如此破坏生态现象现在被坚决制止,任他愿出几倍费用也不得进入了。

  告别了丁青县,既走出昌都地区,也走出了横断山脉。前方是那曲地区的索县、巴青、那曲镇,上了青藏公路,拉萨在望。两天的行程走过横断山脉、藏北高原和拉萨河谷,三个相异的地理单元,三种不同的文化景观。其后的路程我在26年间无数次走过,也无数次地写过了。到达拉萨,为此行所画的圆满句号,是见到了正在自治区民宗局参加培训的孜珠寺活佛丁真维色。此前这位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活佛去了北京等地,上海的信徒们正在筹建孜珠寺网站,活佛告诉我们,说利用互联网介绍本教和寺庙是不够的,他的本意是借助现代技术进行文化交流,古老宗教也在与时俱进。